“我们是在做生意,不是在谈艺术史。”某拍卖主管一语道破艺术拍卖的真谛。当一个重要的收藏家过世时,拍卖公司以及画商都会派代表提供慰问以及遗产管理协助。一位前拍卖专员说,他曾在晚上接到一通有关某人死亡的电话,当晚立刻坐长途飞机去拜访死者的继承人。中午到达的时候,发现另一家拍卖公司的代表已经坐在接待室中了。午饭过后,又有三位画商随后赶到……据说一位纽约的拍卖专员曾公开对公众宣称,他是苏富比子公司“谋杀事务所”的合伙人,而这家公司只有拍卖淡季才会营业。台下的人听了都目瞪口呆。
为了利益的疯狂竞争,拍卖公司常常擦枪走火,丑闻不断。先是1996年前后,苏富比被英国记者彼特-沃森一路跟踪,爆出他们参与意大利、埃及等国文物走私的惊天内幕。《拍卖苏富比》一书全球畅销。接着,2000年美国和欧盟控告佳士得与苏富比联手垄断委托佣金。官司最后,两家公司同意,向所有曾在价格垄断期间委托买卖的客户支付赔偿金,总额高达五亿一千两百万美元。据说这两家拍卖巨头坐进一辆小客车里,花费十几分钟就达成佣金垄断秘密协议,还有一种说法是双方的老板前后在伦敦和纽约碰面十几次。反正,苏富比董事长陶布曼因主谋价格垄断判刑一年,总裁戴安娜-布鲁克斯(DianaBrooks)被判居家监禁六个月。苏富比额外多缴一亿四千万美元罚款。佳士得因为提供价格垄断的书面证据而逃过刑事处分。总裁戴维治拒绝到美国受审,未遭起诉。“得瑟大了掉毛”,两家公司当时的窘境正好印证了中国这句土话。
实在说来,这本书无意褒贬当代艺术市场的种种现象,作者试图以客观的、第三者的角度冷静观察并描述市场内外的点线面,乃至边边角角也被照顾到。但作者不愧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经济学家,善于用数据说话,因此也让人看到了一些平时媒体上难得见到的负面信息。比如,他在谈到当代艺术品拍卖时,一针见血地提醒大家不要忘记英文“当代”(Contemporary)一词的词根组合里有“暂时”(temporary)的意思。如果翻开十年前的《费列兹》(Frieze)艺术杂志,你会发现里面所列的大型画廊,有一半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再看看佳士得或苏富比十年前的夜拍目录,有一半的艺术家已不曾在夜拍上听过了。更悲惨的现实是,1980年代有几千位艺术家曾在纽约和伦敦举办过像样的个展,但是到了2007年,只有不到二十人的作品出现在佳士得或苏富比的夜拍上。八成直接向艺术家购买的艺术品,以及五成从拍卖会上拍出的艺术品,都不可能以原价拿回来卖。读到这里,大概会让国内广大想藉此发财的艺术品菜鸟投资者,倒吸一口凉气。
还有,千万别以为当上艺术家就能衣食无忧。在谈到欧美画家的实际生存状况时,他同样毫不隐讳地指出,伦敦大约有四万多名艺术家,纽约也差不多。在这八万名艺术家当中,只有七十五位是超级巨星级艺术家,年收入在百万美元以上。在他们底下有三百位成熟、成功的艺术家,他们的作品在大型画廊展出,光靠艺术即可赚进六位数收入。再下一级是有某种程度代理的艺术家,多数与主流画廊合作,约五千人,主要收入来源是教学、写作或是另一半的支援。而据估计,任何一个时间在伦敦街道上寻找画廊代理的艺术家约有一万五千人,纽约的人数也差不多。不过,由于媒体经常报道当代艺术交易创下天价纪录,许多年轻艺术家受到吸引而渴望加入这个行业,致使每年的艺术家人数不断增加,而许多已经在找画廊代理的人也要撑过一段时间才会放弃。筛选淘汰的比例之高异常无情,只有极少数艺术家得到幸运眷顾,而两地淘汰下来的各四万五千名(考虑增加因素)艺术家,他们将试图靠一己之力或透过艺术家合作社或市郊画廊来售卖作品,或者干脆直接放弃。许多人会在三十岁之前离开艺术这个行业,空出来的位置将由艺术科系的大批应届毕业生填补。伦敦、纽约两地的情况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是情何以堪了。不过,中国大陆似乎因为是一个新兴市场,呈现一枝独秀的景况。据说许多艺术院校的学生尚未毕业就被画廊老板抢先“包”掉了。所以,也难怪国外画商频频来大陆忽悠,大肆介绍海外艺术家的作品进来,试图分一杯羹。
最后,作者还专门讨论了时下在我们国内热情高涨的艺术品投资基金问题。他不但揶揄“梅摩指数”(Mei/MosesIndex)的以偏概全,统计采样弊端种种,更通过对巴黎“熊皮”基金、英国铁路工人养老基金会的艺术投资组合案例,指出艺术品投资基金并非包赚不赔的买卖,如果考虑它的获利年化复合报酬率等因素,即使最成功的投资,如毕加索《拿烟斗的小男孩》、甘兹夫妇收藏品专场拍卖,其投资回报比证券投资的回报并不好多少。有些艺术基金,如巴黎国民银行1991年前后的两千两百万美元艺术品投资,纽约大通银行的三亿美元艺术基金,摩根建富(MorganGrenfell)两千五百万美元的艺术基金,以及日本幺满房贷公司五亿美元的西方绘画投资,都以惨败而告终,甚至血本无归。联想到目下国内津文交的艺术品闹剧,还有纷纷冒出水面的艺术投资机构在拍卖会上的豪举,真要为他们的未来捏一把冷汗。
不过,对于如何买画。作者在书里还是给初入门者提供了一些切实的“秘诀”。如在你第一次出手之前,得先看过一千件作品再说,从第二件开始,每买一件还得再看五百件等等。原来以为,只有中国人买画讲究口彩甚至迷信,譬如买上山虎不买下山虎,买梅花不买倒梅(“倒霉”谐音)等等。其实,老外买画同样有许多道道,规矩甚至比我们还要多。比如:迷人女子或儿童的肖像要比老妇或丑男值钱;明亮的色彩优于黯淡的色彩;横幅优于直幅;裸体优于衣冠楚楚;裸女优于裸男;肖像画优于风景画;宁静无波的水会加分(如莫奈的《睡莲》),波涛汹涌的水会扣分,沉船的行情甚至更糟。佳士得当代艺术部门的专家郭维认为,最好到最难卖的油画颜色依次为红、白、蓝、黄、绿、黑。只是对沃霍来说,绿色的排名会在前面,因为那是钞票的颜色。纽约独立画商大卫-纳许还提供另一条更明确的原则:母牛的画绝不会卖出高价。一点可能都没有。
书里的一些专业术语,“水晶灯先生”、“未干艺术品”、“原赋效应”等等,也很能满足人们的求知好奇。更让人兴味盎然的是,每个章节前摘引的一两段语录,经常是幽默精辟。例如:“拍卖是奴隶市场、交易所、剧院及妓院的诡异组合。在这种结合投机买卖、猜疑算计以及夺宝游戏的稀有娱乐中,一个孤立的社会阶级上演着高度结构化的仪式,消费行为及上流社会的规范在众目睽睽下被大肆操弄。”(140页)“艺术品价格是由真实或营造出来的稀有性以及纯粹而无理性的欲望所决定的,而没有任何事情比欲望更容易操控……所谓的公平价格就是一位藏家在受到引诱之下肯出的最高价钱。”(220页)我最喜欢劳勃-休斯的一句话:“艺评人就好比妓院里的钢琴师一样你没法控制楼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对于贪欲横流的艺术市场,说得真是对极。
就在撰写此文前不久,笔者来往香港、北京两地,参观声势浩大的香港艺博会,看佳士得预展和苏富比的梅云堂藏张大千专场,以及北京保利、匡时的拍卖活动。一路感受到热情高涨的艺术品行情,高烧不退。西方资本大举进入亚洲市场,与国内“土鳖”、“大款”们(这可是行家对他们又爱又恨的昵称,毫无贬低之意。)共襄“盛举”,龙蛇共舞。香港的博览会有声有色,高古轩、白立方等名牌画廊悉数进场,并带来诸如赫斯特、翠西-艾敏等大牌画家的作品。而拍卖会上,张大千、吴冠中专场的破亿行情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令人亢奋。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谁知道呢?在回沪的航机杂志上读到,去年中国已经超过美国,俨然成为世界最大的艺术品交易大国,总成交五百七十三亿元人民币,相当于全球交易总额的三分之一……
西方著名艺术记者苏仁-梅利奇安(SourenMelikian)指出:我们的时代面临一个极大的矛盾:艺术品市场正在飞快成长,视觉文化却在萎缩。抽象观念凌驾于可见的实体之上。艺术家的名字愈显重要,而它们所连带的艺术品则恰恰相反。前几天,陪同七十八岁的佳士得原中国书画部主管、资深鉴赏家黄君实去拜访八十五岁的书坛耆宿章汝奭,两位老辈鉴家相互感叹,收藏鉴赏的最好时代已经过去。艺术品市场铜臭熏天,许多投资客买下书画作品,包装都没有打开,根本不看一眼,就被送往下一场拍卖高价沽出,为此还颇洋洋自得。
“都是关于钱,他们不爱艺术。”记得电影《摇摆画廊》(BoogieWoogie)里那个拥有蒙德里安作品的年迈老头,面对接踵而至的画廊老板,发出如此哀叹,最后与画一起葬身火海。在这部去年上映的片子里,不但可以让人看到赫斯特的作品,而且故事情节多有影射,超级画廊高古轩、白立方,沙奇,甚至还有女艺术家翠西-艾敏等人的影子,虚伪狡诈,疯狂贪婪,人欲横流。也许当代艺术的一切,就像影片里面野心藏家鲍勃送给美少女佩吉的那个“畸胎瘤”雕塑,一样的怪诞不经,寓意复杂。据鲍勃说,那个原本在佩吉体内的怪物,同样也是请达明-赫斯特亲手复制的呢。